收到大概十幾個學生之後,我很難長期要求我姑姑,在我教學生的時間不能下來客廳。
如果租了一間教室,這十幾個學生收來的學費,恐怕是不夠我付租金的,非得招收一批新生不可。
一個沒有音樂系學歷的男老師,招收新生如果這麼簡單的話,我早就自己出來開一間了,哪有可能待在音樂教室被剝削到27歲?
後來有一天,我騎車騎在路上,看到一間店面貼一張紅紙,上頭寫著一個「租」,下面留一個電話號碼。
我正準備騎走的時候,問了自己兩個問題:
第一個問題是,那10個學生家長都敢對我投下信任票了,為什麼我不敢對自己投下信任票?
第二個問題是,我本來就已經一事無成了,再失敗一次有差嗎?只要失敗的風險我扛得住就好。
我對嘉義市的租金行情完全沒有概念,我想了三個可能的劇本:
如果租金剛好兩萬,那就是損益平衡點,十個學生收到的學費剛好兩萬,剛好把賺到的錢拿來繳租金,我吃土。
但是只要再多收一兩個學生,就會有盈餘了。
租金如果一萬五左右就租,十幾個學生如果都沒有請假,收入就是兩萬多,就算淨賺很少,還是多少有賺到生活費,我的招生壓力就小很多了。
如果租金超過兩萬,那基本上是入不敷出的,就不考慮了。
我電話打過去之後,問對方說:「喂!請問你們在向榮街是不是有一間店面要出租,我想問一下那一間租金是多少?」
對方是一個房仲,他問我:「你現在人在店門口嗎?」
我說:「對!」
他說:「那你等我一下,我大概三分鐘就到現場。」
電話一掛掉,真的只有三分鐘的時間,他就來開鐵門了。
一走進去,大門是一道自動門,裡面有一片玻璃,把整個空間隔成前後兩個隔間。
外面那一間一片空曠,裡面只有四個東西:
書櫃、鏡子、電扇、玻璃展示櫃。
裡面那一間,有一張圓桌,四張椅子,一張沙發床,一張辦公桌,看進去就是長這樣。
哇!哇!哇!哇!哇!哇!
我需要的東西,一樣都沒有少,我不需要的東西,一樣都沒有多。
外面那一間,書櫃剛好放樂譜,鏡子擺在平台鋼琴旁邊,給小朋友看她們的姿勢和動作,電風扇上課的時候可以吹,剩下一大片空間,就擺平台鋼琴。
裡面那一間,二樓那一台白色電鋼琴搬過去,早一點去的小朋友,可以在裡面那一間戴耳機練琴,沙發床就給學生家長休息。
那一張小圓桌,如果有朋友來,就很適合一起喝下午茶聊天。
最重要的是那一張辦公桌,當編曲工作桌真的很剛好。
教那十幾個學生以外的時間,我可以在裡面這一間,繼續錄鋼琴演奏影片,經營我的YouTube頻道。
太完美!完美的工作室!
什麼傢俱都不用買,什麼裝潢都不用,兩台琴、一台電腦、還有一些樂譜搬過來,直接就開工了!
我問那個房仲,這一間租金是多少。
他告訴我:「一萬七。」
喔!靠北!要高不高,要低不低,租也不是,不租也不是。
我問房仲:「可以讓我殺到一萬五嗎?」
房仲告訴我:「價格的部份,房東有交代,要看租客的職業類型,如果真的是適合的房客,可以跟她約時間談價格。」
幾天後,房東來了,那是一個阿姨,不過不是專門寫文章批評我的阿姨,就是一個普通的阿姨。
她先問我是做什麼的,會把這間房子裝潢成什麼樣?
她說她最無法接受的,就是餐飲業,尤其是很多油煙的,或者會用到一堆糖的飲料店,會把整個房子弄得都是蟑螂螞蟻。
我說:「我不是,我是一個鋼琴老師。」
我告訴她,這間房子完全不需要動裝潢,我只需要把一台平台鋼琴搬進來,就可以了。
她問我平台鋼琴是什麼?
我說:「就是那種很大一台,有三隻腳,有一個很大的蓋子可以掀開,一般都會放在演奏廳的那一種鋼琴。」
哇!哇!哇!哇!哇!哇!
房東聽到平台鋼琴是什麼東西,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樣。
房東:「喔!這樣我整間店看起來就超有質感的!」
我說:「不過目前的學生量很少,一個月的收入大概只有兩萬多,後面會不會經營得起來不知道,所以租金不知道能不能⋯⋯」
房東:「我知道!我知道!年輕人創業壓力最大的就是店租,目前的收入兩萬的話,第一年租金先跟你拿九千就好,先讓你做得起來,有賺錢才有可能付得起比較高的租金。」
喔!靠北!這房東人也太好了!
當天就聯絡搬琴的人,把我的平台鋼琴從我姑姑家搬過來,順便電鋼琴一起搬,電鋼琴組起來之後,我把玻璃擦一擦。
平台鋼琴搬進來之後,外面這間變成這樣:
從裡面那一間看出去長這樣,那一張小圓桌和四張小椅子,兄弟姐妹一起來上課的時候,可以湊一桌打麻將:
我以前在音樂教室的同事進來看了之後,覺得少了一味,就買了一個壁貼送給我:
電鋼琴擺在裡面這一間,讓比較早來上課的學生可以戴耳機先練琴,沒有上課的時候,我也可以繼續經營我的YouTube頻道:
旁邊這張沙發,學生家長真的很累的時候,可以躺著睡覺:
裡面這張辦公桌,剛好當我的編曲工作桌,不指望靠詞曲創作賺錢之後,我反而更能從音樂創作中得到快樂。
旁邊那台小平台鋼琴,是電話喔!真的是電話喔!譜架拿起來就可以接電話,琴鍵就是數字鍵。
完美的工作桌,完美的工作室!
這一間教室弄好之後,每個學生來上課,走進教室第一個反應都是:
哇!哇!哇!哇!哇!哇!
經歷過廁所沒有衛生紙、不能開冷氣的音樂教室,經歷過我姑姑家客廳的擁擠,她們看到這個空間,都感到強烈的讚嘆!
We can do something impossible!!
這是我們在新教室上課的樣子:
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,是我們共同努力的結果。
我看著鐵門上的出租訊息,如果不敢打電話問,就沒有這間教室了。
但如果沒有妳們的學費,我也不可能給妳們這麼好的空間。
沒有妳們,我什麼都給不起。
這是我們共同創造的,不要小看我們可以創造多大的奇蹟。
一個16歲才開始學琴,只有高中學歷的年輕人,21歲因為被音樂教室騙去當免費人力,才誤入鋼琴教學產業,誰會相信眼前這個人可以做到今天這樣?
沒有人。
一個27歲失業,被音樂教室班主任淨身出戶之後,身無分文的年輕人,有誰相信眼前這個人可以做到今天這樣?
沒有人。
十年後的現在,我在學習社團看到妳們上傳的作業,我都會忍不住讚嘆我們的不可思議。
我們來自不同的城市,不同的國家,我們唯一的共同點,就是講中文。
我們有多少人是從完全零基礎開始的,從《瑪莉的小羊》開始,一首歌一首歌慢慢學會,學到現在變成這樣?
下次妳們交作業的時候,告訴還沒有加入我們的學弟妹,妳來自哪個國家、哪個城市,從什麼時候開始學《瑪莉的小羊》,學到現在變成這樣的?
告訴未來的學弟妹,做到別人眼中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,不是只有孟儒老師一個人做到,而是我們每個人都有機會做到!
永遠要記得一句話:
We can do something impossible!!
教室開張的同時,粉絲專頁也同時開張。
那個時候粉絲專頁的按讚人數只有一百個不到,都是我去邀請親友團來按讚追蹤的。
FB廣告,也還沒有進化到按右下角的「加強推廣貼文」就可以下。
所以那個時候,完完全全沒有任何新生來源,就只能靠這十幾個學生一直死撐活撐。
然後在這個不到一百個人按讚的粉絲專頁,默默寫著關於我的一切。
首先,音樂系這個點,我已經在音樂教室吃過苦頭了,在音樂教室那七年,讓我徹底了解一件事:
有一個族群,老師是不是音樂科班畢業,是擺在第一考量的重點,這個族群我們放棄。
但有另一個族群,有沒有音樂系學歷是其次,一個人誠不誠實,是他們更重視的事情。
沒有音樂系學歷這件事情,如果一開始就自己講,我只會葬送掉第一個族群。
如果照著以前音樂教室的指示,謊稱自己的學歷,我會同時葬送掉兩個族群。
所以音樂系這個問題,我決定一開始就自己講,不欺騙、不隱瞞、不誤導。
我要好好愛惜,你們每一個不在乎我有沒有音樂系畢業的人。
然後在這個粉絲專頁,寫著我對於教學的訴求。
我的訴求就是,這是一間沒有證書、獎盃、榜單的音樂教室。
我們要讓音樂課,回到「音樂」這件事情本身,而不是為了透過「音樂」得到什麼。
那時候的粉絲專頁名稱,就叫「相信音樂教室」,我做了一個小小的護貝卡,邀請經過實體教室的人追蹤。
也把這張卡片,放在我的鋼琴演奏影片上,要大家來按讚追蹤,這是在新工作室錄的影片,燈光也比之前姑姑家二樓好多了。
那時候還沒有人專門寫文章罵我,因為我的東西,根本沒有人看到。
有一次聽柯文哲的演講,他提到2014年2月17日,他一個人走出台大醫院,拿著一塊壓克力板,在蔣渭水紀念公園宣布參選台北市長,然後拿著麥克風講他的訴求:
壓克力板上寫著「改變台灣,從首都開始;改變台北,從文化開始。」
他永遠記得那個時候,底下根本沒幾隻貓,因為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誰。
而同一時刻的連勝文,已經確定參選很久,新聞媒體每天都是他的版面,民調也始終保持第一,他已經準備好迎接年底選戰勝利了。
所以那時候的柯文哲,既沒有支持者,也沒有反對者,就是一個沒人看見的人。
我在這個粉絲專頁還不到一百個人的時候,就是這個處境。
我只要回想起那時候的處境,都覺得你們可以看到孟儒老師的文章,簡直就是一個神蹟,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,把我們連結在一起。
就這樣,維持了好一段時間都沒有招到新生,只有原本音樂教室跟出來的那十幾個,跟著我一起硬撐。
學生完全不請假是不可能的,所以每個月扣掉租金九千,我大概還有一萬左右的生活費。
一萬要在嘉義活下去不難,但就是存不到錢。
等這個粉絲專頁按讚人數達到500個人的時候,我才開始收到私訊,說想跟我學琴。
這些問課程的人,她們都有兩個共同的特色:
第一個特色就是,她們都不住在嘉義,第二個特色就是,她們都是大部份的鋼琴老師都不收的族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