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被班主任拔掉的時候,班主任使出最高作戰規模來搶學生,而我那時候是下定決心,離開鋼琴教學產業的。
妳們前面聽到的故事,是我去團體班尋找每一班的最後一名,得天下重症病患而醫治之,最後學生人數接近30個人的結果。
但妳們沒聽到的,是醫治這些重症病患的實況。
我印象最深刻的,是一個最後一名的小弟弟,他是家裡的老么,21歲剛開始當免費人力「實習」的時候,他們班就已經存在了。
他媽媽最喜歡做一件事情:
就是抓我們這些很年輕的實習老師去訓話,訓話內容就是她小時候,鋼琴老師都是怎麼教的,所以我們應該怎麼教他兒子才對。
而我們這一群平均年齡21歲的免費人力,是完全不知如何招架的。
一年級的時候,他看起來表現非常突出,因為媽媽在家「指導有方」。
五線譜看比較慢,就幫他在每個音符下面寫注音。
拍子不會數,就拿鉛筆「上下對」哪個音要對哪個音。
和弦記號不會推算,就把組成音的答案用印表機列印出來,貼在牆壁上給他看。
到了四年級的時候,他徹底變成一個五線譜不會看,拍子不會數,和弦組成音不會推算的小孩,從班上第一名,一路滑落到班上最後一名。
我實習期滿後,重新回團體班尋找重症病患醫治之,第一眼就注意到這個曾經是第一名的孩子,變成最後一名了。
我回去團體班當免費人力的時候,他們班進度剛好跑到《好連得(四)》,配合「切分音」這個單元,他們班剛好學到《The Entertainer》這首曲子。
就是妳們第一次看到羽柔彈的這首:
那時候全班都學會了,連當初晚半年才插班進來的最後一名都學會了,就只剩下他這個當年的第一名,一個小節都彈不出來。
當時,沒有一個老師可以搞得定他,只有我看出來他的問題:
他連「半拍」都不會數,學「切分音」只會要他的命。
我那個時候內心的劇本很簡單,就是約他來四次,我來陪他練。
第一個禮拜先陪他複習《好連得(三)》最前面,教「半拍」怎麼數的部份,先讓他會數半拍。
第二個禮拜陪他複習《好連得(三)》中間,開始教「一拍半」要怎麼數。
第三個禮拜陪他複習《好連得(四)》教「切分音」的部份。
第四個禮拜陪他練習《The Entertainer》的右手,讓他把拍子彈對,這樣就差不多了。
可惜,事情沒有我想像中的順利,他只來了一個禮拜就沒來了。
那一天,他來的時候,我找了一張桌子,拿了一套《好連得(三)》,翻到最前面,跟他說:「我們今天的任務,是要來學最單純的一拍兩個音要怎麼數。」
然後我翻開第一首《緩緩小河》,告訴他:「待會兒遇到一拍的時候我們念踏,兩個半拍的時候我們念踢踢。」
他馬上瞪我一眼:「我們今天不是來練琴的嗎?」
我說:「你正在學的那一首切分音用太兇了,你半拍要先會數。」
他說:「這個不是以前就學過了嗎?」
我說:「我知道這個以前你學過,可是我非常確定這個你不會。」
他說:「這個這麼簡單,不會的人是你吧!你到底會不會教啊!沒有要陪我練琴的話,就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叫我練這種白痴的東西!」
補習班不是學校,學生是客戶,老師只是服務業,他不開心換別家了,就是我的錯了。
所以我說:「喔!沒問題!那今天就交給你自己練了。」
所以那一天,他就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埋頭苦練了。
等他媽媽來的時候,我稍微問了一下媽媽,他最近上課的狀況如何?
他媽媽一講就是一個小時,整個內容大意就是:
他兒子是天才,是屬於跳躍型思考的小孩,是遇強則強的小孩,必須要用指導天才的方式來教,不能用指導笨蛋的方式來教。
然後就開始從班主任開始,把每個老師和同學通通數落一遍。
結論是因為同學太弱,老師又都把他兒子當笨蛋,他兒子才會變成現在這樣。
數落完之後,他問我他兒子今天表現如何?
然後抬起頭,等待我給他兒子的讚美。
我說:「他今天表現超好!我什麼都沒教,他就自己開竅了,之前不會的通通都會了,本來預計他需要來四次的,今天他已經把所有問題搞定了,下禮拜已經不需要再來加強了。」
這個答案,讓他媽媽非常滿意,我也省下三個禮拜的時間。
得天下重症病患而醫治之,有時候會遇到一種狀況:
就是病人醫活了,家屬會感謝媽祖,感謝耶穌,病人醫死了,就是醫生的錯了。
那一次在我醫死他之前,就把他丟回去給他媽媽了。
雖然靠著撿班主任不要的學生,還可以讓我勉強維持一定的收入,但偶爾還是會遇到幾個像這樣的學生還有家長,讓我很想離開鋼琴教學這個跑道。
班主任擔心我手上有20幾個學生,跟學姊一樣把學生全部帶走,其實是多餘的,因為我本來不打算繼續教鋼琴了。
而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麼?
我想當創作歌手!
ㄜ ⋯⋯
我知道妳們要是上過我教的自彈自唱,聽過我的歌聲的話,一定心想:「靠!你哪來的自信?」
我的強項就不是唱歌咩!是文字創作跟音樂創作,整個加起來就是「詞曲創作」。
還沒被班主任拔掉之前,我每天下課之後會做的事情,就是寫歌,大概以每個禮拜一首歌的速度生產。
寫歌,是唯一一件可以讓我的心靜下來的事情,也是我唯一可以忘卻那些學生家長的時光。
最重要的是,寫歌只要「歌好聽」就好了,不像教鋼琴這樣,要被拿放大鏡檢視我的學經歷「有沒有資格出來教」。
當班主任如火如荼展開搶學生大戰的時候,我完全沒有任何跟他們爭學生的慾望,是因為有一天,我寫的歌被我的一個偶像按讚。
他讓我感覺到,自己好像真的有機會離開鋼琴教學產業,靠詞曲創作當飯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