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讀了一個月音樂系的孟儒老師
2015年,當全世界的鋼琴家都在關心《蕭邦鋼琴大賽》,只有孟儒老師還沈迷在《我的少女時代》。
但2010那年的孟儒老師,非常關注這個比賽。
因為在2015年的蕭邦鋼琴大賽得獎,說不定是我可以繼續當鋼琴老師的最後一個希望。
孟儒老師鋼琴很厲害嗎?
不!我高一那年才開始學琴,而且我跟你們一樣是學興趣的。
人家國中音樂班的學生都已經彈到奏鳴曲了,我才剛開始認五線譜的Do在哪裡。
大二那一年,才剛摸到小奏鳴曲的邊邊而已,我學琴的音樂補習班問我有沒有興趣當鋼琴老師。
本來我的人生是沒有規劃要當鋼琴老師的,不過當時覺得試試看也無妨,只是沒想到,當時的決定,讓我後來的人生過得很苦。
我根本沒有思考過一個問題:
這個世界到底缺不缺我這樣的鋼琴老師?
在音樂補習班那段日子,除了幫班主任操刀個別班的學生以外,還要在櫃檯當服務人員,負責處理行政,還有招待新報名的學生家長。
有一天,來了一個爸爸,要幫她女兒找鋼琴老師。
依照老闆指示的服務流程,先請學生家長坐下,再跟學生家長溝通,了解學生家長的需求。
那個爸爸說:「我女兒今年幼稚園大班,她非常有這方面的天份,所以我要幫她安排最好的老師來教她。」
我點點頭。
他繼續說:「我希望你們先給我一份老師們的完整學經歷資料,如果我有看中的人選,我再安排時間面試那個老師,看看那個老師夠不夠資格教我女兒。」
我說:「好的,我會幫你轉達給我們班主任。」
那一天下午,班主任來的時候,我把這個Case呈報給她。
她開始盤算著,安排哪個老師給她,成交機率最大。
「X老師是嘉大音樂系畢業,有在國小當音樂老師,可是感覺她的學經歷應該是招架不住那個家長,XX老師是南藝大畢業,有得過XX獎,應該……」
當她一路點名每個老師的學經歷的時候,有一種很微妙的感受在我胸口蔓延。
那種感覺就好像胸口破了一個洞一樣,好像連吸氣的力氣都沒有了。
我非常清楚,名單裡不會有我,因為我只有高中學歷而已。
大二那一年,剛跟音樂補習班簽約之後,過著白天當大學生,晚上當鋼琴老師的日子。
我大學考上的科系,是一個我完全念不來的科系,如果沒有利用課餘時間好好念書,被二一是理所當然的。
鋼琴教學這邊也沒有比較好,我鋼琴起步非常晚,如果沒有利用下班時間好好學琴,以後很難勝任鋼琴老師的工作。
所以要嘛辭掉音樂補習班的工作,好好念書,要嘛休學,好好學琴。
最後,我決定放棄學業,把讀大學的金錢和時間全部拿來學鋼琴。
所以本來應該大三的那一年,我偷偷瞞著我爸媽辦了休學。
做了這個決定之後,別說是音樂系了,我連大學學歷都沒有。
但現實是很殘酷的,沒有大學學歷,我要怎麼證明自己是個有能力的好老師?
那一天下班以後,我一個人騎著機車,騎到嘉義有射日塔的那個公園,躺在溜滑梯上。
躺在溜滑梯上看著天空,拿出那個容量只有1G的MP3播放器,聽著五月天的《憨人》。
「背景無夠強,天才無夠弄,逐項是攏輸人~
只好看破這虛華,不怕路歹行,不怕大雨淋~
心上一字敢,面對我的夢,甘願來作憨人~」
聽到這裡,我用力地按住關機鍵三秒,讓螢幕暗下來,直到我的耳朵再也聽不到聲音為止。
我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怒火,狠狠地從肚子燒上來,恨不得把那台MP3摔在地上,然後用力地踩成碎片。
那個爸爸在嘉義開了兩家精品服飾店,他的女兒從小就接受最好的栽培,等她長大,就會變得非常厲害。
雖然他女兒還在讀幼稚園,連第一堂鋼琴課都還沒有開始上,但我知道我在起跑點就已經輸給她了。
想到這裡,那股憤怒感慢慢演變成絕望感。
憤怒感,是一種準備跟挫折硬幹到底的感覺,絕望感,是一種完全被挫折感打敗的感覺。
我感覺自己無力抵抗這一切,就讓自己閉上雙眼,全身放鬆,感覺自己在溜滑梯上緩緩死去。
「如果可以這樣順利死去的話,就不用煩惱這些事情了。」
可惜的是,要死沒有我想像中這麼容易,我只是睡著了而已。
嘉義的冬天非常冷,醒來的時候已經深夜兩點了,沒冷死就算了,全身都凍僵,比死還痛苦。
我拖著沉重的腳步,走回公園門口,騎著機車回到姑姑的家,躺在床上度過一個絕望的夜晚。
隔天早上,還是一如往常地到雲林縣偏遠國小教陶笛。
進到教室看到一群充滿活力的小朋友,我又變回原本那個活力十足的孟儒老師了。
那一天上完陶笛課之後,有個想法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裡!
「要學歷有什麼難的?明年我考上音樂系給你們看!」
然後,我想到那個妹妹。
我心想:「以後,我一定會有資格當妳的老師!」
下午,回到嘉義之後,我打開大考中心的網頁,看看到底音樂系要考什麼。
全部大小調的音階琶音終止式,這簡單!
巴哈原創鍵盤作品,我會巴哈二聲部創意曲!
海頓、貝多芬、莫札特的作品任選一快版樂章,剛好學到莫札特的K545,就決定是它啦!
浪漫時期以後的自選曲,那就德布西的《第一號華麗曲》吧!我最喜歡這一首。
那時候的收入,我的進修預算,只夠我找一個音樂系大二的妹妹學鋼琴,她是個小我五歲的妹妹,可是我還是都叫她老師。
在決定參加考試之前,我們上課的感覺還蠻愉快的,經常從曲子中延伸到很多有趣的學習經驗。
自從我告訴她我決定報考大學音樂系之後,一切都變了,課堂上永遠籠罩著一股低氣壓。
那個年紀我已經很清楚,沒考上是自己能力不夠,不是她的問題,但她壓力很大。
她最後決定給我幾個大學教授的電話,請我去找她們上課。
這些教授的鐘點費,一堂課1500起跳,在音樂補習班跟教室鐘點費對半拆帳之後,每個月的收入不到15000,一個月要拿出6000的預算來學鋼琴,實在太可怕。
跟爸媽借?
之前瞞著他們偷辦休學的事,他們都還沒找我算帳,現在都幾歲了,跟他們說我想重新念大學?還是別開玩笑好了!
最後,只好一個人騎回雲林縣的鄉下老家,跟我阿嬤借了一萬元,去找一個教授上課。
第一天上課的時候,教授看我彈完之後猛搖頭。
「你選的曲子,老實說,完全沒有競爭力。大家都已經在彈十二平均律了,只有你還在彈巴哈創意曲。大家都已經在彈貝多芬,只有你還在彈莫札特。大家都已經在彈李斯特和拉赫曼尼諾夫,只有你還在彈德布西。」
不過因為沒有時間重新選曲了,只好硬著頭皮練完去考。
成績出來之後,我看到我的分數真的差點吐血。
非常低,比我想像中低很多,應該是考不上了。
過了幾天的時間,慢慢接受自己考不上的事實了,我告訴自己:「今年考不上沒有關係,明年再來一次,明年要是考不上,後年再來一次,一直到考上為止!」
但命運很捉弄人的,放榜那一天,我拿到榜單的時候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。
我考上了,而且剛好就考上我要的學校。
我猜,我應該是那一年主修鋼琴的全國最低分考上的。
第一天上主修課,我坐在教室的等待區,等著那個小我七歲的同班同學下課。
看著那個女生飛快的手指,我心想:「哇!好厲害!」
正當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,主修老師突然大罵:「妳的音樂完全沒有靈魂!只是把音彈完而已!」
那個女同學聽完老師罵人後,把琴譜收起來塞進一個紅色包包裡,默默離開教室,剩下我一個人愣在教室門口。
主修老師抬起頭看著我:「你就是那個25歲的大一新生?」
我點點頭。
主修老師:「你怎麼會想在這個年紀再讀書?」
我告訴她,那一天那個爸爸幫女兒找老師的事。
我說:「為了保持在市場上的競爭力,我決定念音樂系。」
主修老師:「喔!不錯!你是個很有心的學生!只可惜你的程度真的非常差,連副修鋼琴的學生程度都比你好!你再不努力的話,你是會被市場淘汰的!」
我:「我知道,這個市場非常競爭,如果事實證明,這個世界不需要我這種老師的話,我就會換跑道了。」
時間過得很快,下一個學生已經來了,主修老師要我自己去找《莫茲可夫斯基》的練習曲來練。
我看了一下手錶,時間是兩點多,晚上音樂補習班的學生六點開始上課。
如果現在衝回嘉義市區買譜,再衝回民雄的話,速度快一點應該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可以練習。
我收拾書包以後,到機車停車場,戴上安全帽,油門一轉,場景從民雄鄉的一片綠油油的稻田,變成烏煙瘴氣的工業區,再變成熱鬧的嘉義市區。
在嘉義火車站前站,有一間嘉義最大的功學社,那一天運氣很好,剛好有一本老師要的《莫茲可夫斯基》。
我把那一本《莫茲可夫斯基》抽出來之後,立刻到櫃檯結帳,然後再度騎上機車,沿著文化路向著民雄鄉一路狂衝。
時間是兩點四十分,看看能不能在三點整之前騎到學校。
果然成功!可能因為我屬牛的關係,我在鄉間小路騎車看到紅色的東西會忍不住闖過去。
你們就可以知道,為什麼被孟儒老師載過的學生都很沒安全感了。
我衝到系辦公室,填了琴房使用登記,走進空無一人的琴房關上門,拿出整本全新的《莫茲可夫斯基》,翻到老師指派的那一首曲子。
「天啊!這是什麼東西?」
很標準的練習曲,很明顯作這首曲子是為了練某個技巧,但曲子真的讓我一點也不覺得好聽。
好吧!或許是我程度差,不懂得欣賞。
我得跟時間賽跑,因為五點半必須準時離開琴房,否則晚上教學生會遲到。
看著密密麻麻的音符,我開始強迫自己的大腦高速運轉,用最短的時間練成它。
但我的大腦就是不聽話,我的手也不聽話,那個曲子的難度遠遠超出我的能力範圍。
一個小時過後,我感覺自己脖子跟肩膀都緊緊的,胸口悶悶的,有一種很想吐的感覺,眼睛也變得很酸澀,一抬起頭來就是一陣暈眩,脾氣也開始變得暴躁起來。
「我又彈錯了!」
有種很想把眼前的平台鋼琴砸爛的衝動。
時間好像過得很快,又好像過得很慢,我必須離開琴房,去音樂補習班教小朋友了。
那一天晚上的課,是一個在家完全不練琴的孩子,那一首要檢定考試的曲子已經教了三個月了,每次來都跟完全沒教過一樣。
距離檢定考試的日期剩下不到兩個月了,萬一她沒考過,會有什麼後果我很清楚。
在音樂補習班,老師只是架上的商品而已,賣不好的就丟掉,改賣其他商品。
那一天,一股積壓已久的巨大壓力,終於一口氣爆炸了。
「妳是怎麼樣?要參加檢定的人是妳不是我耶!如果我跟妳一樣,是這種學習態度的話,我早就被我們老師罵死了。」
她就這樣默默地坐在鋼琴椅前聽我罵人,既不反抗也不頂嘴,就只是低著頭不說話。
下課時間一到,她把那本檢定考試用的範本放進她的紅色包包裡,默默離開教室。
眼前這一幕,讓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後悔。
「我不想要變成這種老師!這不是我要的!」
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變成這樣的,只覺得自己變得很爛,真的很爛,爛到骨子裡的爛。
晚上九點半,結束最後一個學生的課,回到家以後,我覺得身心俱疲,完全不想去碰那一首《莫茲可夫斯基》練習曲,只想坐在電腦前盯著FB放空,讓自己暫時不去想這一切。
在這種工作學業兩邊跑的生活之下,一個禮拜很快就過去了,又要上主修課了。
主修老師:「我看看你的《莫茲可夫斯基》練得如何。」
我把譜放在那台史坦威鋼琴上,小心翼翼地把每個音彈出來,深怕哪個音彈錯了。
我感受的到,坐在旁邊的老師越聽越生氣,我也越來越緊張,完全不知道自己彈到哪裡了。
最後,主修老師再也聽不下去了。
「彈成這樣你敢來上課?我以前在美國讀書的時候,要是像你這種學習態度的話,老師早就直接走人不教了!你以為術科期末考試隨便考一考就會過是不是?」
我就這樣默默地坐在鋼琴椅前聽她罵人,既不反抗也不頂嘴,就只是低著頭不說話。
下課後,我把那本《莫茲可夫斯基》放進包包裡,包包裡只有這一本薄薄的譜,但它卻異常沉重,我拖著它走到系辦公室,登記琴房使用。
琴房的門一鎖上,我打開包包,拿出那一本《莫茲可夫斯基》放到鋼琴上。
我一點也不想練它,但我必須練它,所以還是硬著頭皮拿出來練了。
時間過得很慢很慢很慢,我希望時間過快一點,也希望時間過慢一點。
我不想要待在這個密閉的狹小空間,練習那一首怎麼練都練不好的《莫茲可夫斯基》。
但我更不想面對晚上六點那個檢定考試的曲子都沒練的學生。
不管時間走得快走得慢,它終究還是在走,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。
天黑了,我把那本《莫茲可夫斯基》放進包包裡,騎著機車在一片黑暗中回到嘉義市區。
意料中的事,那個孩子完全沒練,彈完之後,她就低著頭坐在鋼琴前面,等著我罵她。
經過了一整天的折騰,我已經沒有力氣罵人了,我跟她兩個人,就在那間只容得下一架鋼琴跟兩張椅子的小空間裡一起放空,誰也不說話。
前面漆成Hello Ketty鋼琴的教室,也正在練習同一首檢定要考的的曲子,後面那一間哆啦a夢鋼琴的教室,也在練同一首檢定考試要考的曲子,琴聲中帶著老師罵人的聲音。
沉默很久之後,我說:「喂!我突然想到,我一直都沒問過妳一個問題。」
她轉頭看著我。
我問她:「妳到底有幾個科目在補習?」
她眼睛突然亮了一下,好像很驚訝我會這麼問她。
後來那堂課,我們完全沒在上課,都在聊天。
她小小聲地跟我說了很多事情,我也小小聲地跟她說了很多事情。
在音樂補習班,聊天是大忌,因為學生家長絕對沒辦法接受,一小時花五百元讓她小孩來跟老師聊天。
所以一直以來,我除了一直告訴她哪裡彈錯以外,從來沒跟她說話過,也沒聽她說話過。
那是我第一次聽她說話,也是她第一次跟我說話。
我說:「這週沒有功課,放妳一個禮拜的假!我知道妳不喜歡參加檢定考試,但我們的處境都一樣,只是這個巨大夾心餅乾當中薄薄的一層。」
我說:「沒考過的話也沒關係,老師不會怪妳,真的不喜歡上鋼琴課,就跟爸爸媽媽說,把時間留下來,好好專注在你喜歡的科目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,自從那一堂課過後,那個孩子的狀況好像有了一些些奇妙的改變。
雖然還是很多地方要改,但我知道她有練習,而且她一定是很努力練習,才會是現在的樣子。
「很好!就是這樣!我們一起繼續努力把這首曲子練好!」
也許是從那一天開始,我才意識到她是我的學生,不是我的教學成績生產工具。
一個月以後,我重新做了一個跟六年前一樣決定。
六年前,瞞著爸媽辦的休學申請書,我又重新拿了一張了。
這次沒有六年前那麼猶豫,我非常確定我要離開,而且非常確定我不會再回來。
走到導師辦公室,我們班導是一個在台灣非常有名的鋼琴家,剛入學的時候知道導師是她,其實非常興奮。
以現在的說法,我算是她的小小粉絲吧!
如果那時候有智慧型手機,我應該會立刻拿出來跟她合照上傳到FB炫耀一下,我們導師是她。
她看著我的退學申請書,臉色一沉,問我:「你現在拿著這個東西給我蓋章是什麼意思?你知道全班同學寫的生涯規劃幾乎都要念研究所嗎?」
我搖搖頭。
她說:「全世界都在努力求學,只有你一個人想休學!我告訴你一個很殘忍的事實,現在就連碩士學歷都不夠用了!跟我一樣有國外博士學歷的人,也不一定可以可以在音樂圈生存,你連大學學歷都沒有,你可以幹嘛?」
我說:「我不想幹嘛!也沒有想在音樂圈生存!這麼多年過去了,事實已經證明,這個世界上不需要我這樣的鋼琴老師,我要換跑道,我不要當鋼琴老師了!」
最後,她無法說服我,只好蓋下導師章。
看著那個要搜集十幾個印章的單子,已經搜集了一個了,我走到系主任辦公室,準備搜集第二個印章。
系主任很快就蓋章了,他沒有跟我說太多,只說:「這是意料中的事,從你一進來,我就看得出來,你不會留在這裡太久。這個環境不適合你,但我知道你會在其他地方有非常突出的表現!」
最後是校長的章,當校長的章蓋下去的那一剎那,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!
離開學校之後,我也離開了那家音樂補習班。
對一個沒有音樂系學歷的人而言,離開音樂補習班,等同離開音樂教學這條路。
除非,我可以在2015年得到蕭邦鋼琴大賽的冠軍,我才有繼續當鋼琴老師的可能,否則,這一切應該都結束了。
離開之後音樂補習班之後,我只剩下一個學期的國小陶笛社要教,過了那個學期,我的音樂路,就正式畫下句點了。
但就在這學期的第一堂課,發生了一件讓我很意外的是:
那個學期,一批剛升三年級的小朋友加入陶笛社,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。
「阿!孟儒老師!你怎麼在這裡?」
「我一直在這裡啊!應該是我要問妳怎麼會在這裡吧?」
她是以前音樂補習班的學生,但我不是她的老師。
那一天,下課鐘聲響起之後,我站在三樓陽台上,看著操場上一群孩子跑來跑去。
那個妹妹走到我的身邊,跟我說:「老師!我會吹Proud of you了喔!」
我說:「真的嗎?妳要吹給我聽嗎?」
我靜靜地聽著她吹,回想起自己小時候也很喜歡吹直笛。
常常一個下午就這樣拿著一支直笛,度過一個快樂的午後時光。
我說:「妳吹得很好耶!哈!沒想到我變成妳的陶笛老師了!妳小時候,妳爸爸來幫妳報名的時候,他說要幫妳找最好的老師。那一天半夜,我在嘉義公園溜滑梯的時候,就覺得我一輩子都不會是妳的老師啦!」
妹妹:「你真的很奇怪,哪有人在半夜溜滑梯的!」
我說:「要妳管!我就是喜歡半夜溜滑梯不行嗎?」
妹妹:「我已經沒有在你們補習班學鋼琴了,我爸爸又幫我換了一個新的鋼琴老師了。」
我說:「我也沒在教鋼琴啦!新的鋼琴老師喜歡嗎?」
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。
我問她:「新的老師都教妳些什麼曲子?」
她告訴我:「《莫茲可夫斯基》。」
我說:「真的假的,妳在練《莫茲可夫斯基》?妳也太厲害了吧!」
她說:「騙你幹嘛?」
我說:「練《莫茲可夫斯基》很辛苦喔!」
她問我:「老師!你小時候有練《莫茲可夫斯基》嗎?」
我說:「我是在大學的時候才練《莫茲可夫斯基》的,不過我彈超爛的,一直被老師罵。」
她的臉色一沉,有好一陣子不說話。
過了一會兒,她說:「我暑假要去比賽,現在每天都要一直練習。」
我問她:「妳爸爸是因為這樣幫妳換老師的?」
她點點頭。
「我爸爸說你們補習班的老師全都很爛,他要幫我換更好的老師。」
我說:「其他老師我是不知道啦!不過我很爛是真的,不管再怎麼努力,還是一直很爛,所以這學期過完,我就不當老師啦!」
她說:「才不會勒!你超好的,我喜歡上陶笛課,不喜歡上鋼琴課!」
我說:「哈!那是因為妳現在還小,什麼都還不懂,妳才會覺得我好啊!等妳長大以後,妳就會跟妳爸爸一樣,覺得我很爛了。」
她很生氣地說:「才不會!我長大以後絕對不會變得跟他一樣!」
我看著她:「妳說的喔!」
就這樣,我跟她肩並著肩,一起看著天空,偶爾轉過頭來,看著身旁這個小女孩。
她從幼稚園開始,就已經在音樂路上贏在起跑點了。
我回想著她剛才告訴我的話。
糾結了好幾年的心結,好像被她的童言童語解開了。
從那之後,自己不是音樂系畢業這一點,從此不再困擾著我。
我決定繼續教鋼琴,但是我要創造一個跟那個世界完全不一樣的鋼琴課。